坐看雪山
阿卓务林(彝族)
我曾无数次想象
想象玉龙雪山以西神秘的世界
想象她有万万种风情
每天清晨醒来,白银之灯
准时在雪山之巅召唤
今天在去往香格里拉的路上
杉木沉沉的云雾慢慢升腾
散开,旋即露出雪山洁净的面庞
峰峦如镜,阳光映照着江水
金沙击石声,在山谷回荡
一朵紫蓟花,悬崖边**盯着我
它认出了我,并认出了我的蓝
它打开刺的栅栏,笑得多么甜
一只小蜜蜂,从花的睫毛起飞
嗡嗡两声,落回它的脸颊
空中,恍然有只雄鹰在翱翔
心中,恍然有尊佛像在闪熠
我好奇问江边闲坐的藏族阿妈
对面雪山名字叫什么
藏族阿妈咯咯答:玉龙雪山
我曾无数次想象
想象玉龙雪山以西未知的世界
今天当我真切走到她身后
我竟像个远避喧尘的游僧
翙翙绕过了虫鸣
“朱庇特”(二)
爱松
贩运
旋律贩运着亡灵的演奏。
在老屋天井一角,
我的哥哥,与那晚的月光
融为一体。
旋律中,响起了关乎生死的诘问之音。
黑色与白色,浮泛在哥哥多年前,
与家族归来路途的影子上,
它们在*昏的金红光芒里,
种下了一条又一条,晋虚城
未来的贩运之途。
乐曲中,
白色与黑色的对位,
就像哥哥身体里,
血肉与骨头的纠结。
古滇冶炼术把两两相扣的音符,
保存在青铜贮贝器内部。
地下宫殿不息的演奏之火,
得以永久延续。
古滇大地的命运,
也在这些有声的算式中,
逐一开启。
我的哥哥并没有料想到,
作为亡灵具有的感官,
早已经和时间世界的肉身剥离。
那些犀利的剥离之器,
不仅仅依附在生与死之间,
而且还将会在生之前,
以及死之后,把所有在乐曲中
耗尽的色调和音符,
一一寻回。
我的哥哥
是否真正死亡,
令人疑虑重重。
老屋天井那个旮旯里的月色,
始终和老屋其他地方的有所区别。
它照映在那里,却是以极其快速的方式,
循环流动着的;并且,
只要你真正相信它的确是月光,
那么它迅速挟裹起来的黑白交替,
就会把这片虚构的流动席卷,
放下我的哥哥死亡之前,
无助留念的瞬间表情。
这个表情,在青铜贮贝器上,
发出过声音,和哥哥最后的、若有似无
的乞求、忏悔、救赎之音,如出一辙。
只是虚构的流动,掩盖了这些。
它从月光里,贩运洁白到老屋;
又从老屋,带走了石寨山地下宫殿,
被埋葬着的久远黑暗。
它们,
共同贩运着我的哥哥,
我不幸的哥哥的,
血肉与骨头。
亡灵在月光下,
一匹匹被送往地底,
这是月光改变世界
不动声色的方式。
我的哥哥,并不在其中。
家族的往返迁徙,并没有改变
我哥哥,丝毫的回归之意。
老屋墙旮旯里的影像,不过是我的哥哥,
通过冶炼术,悄悄贩运的一个假象。
真正的人,如同泛音旋律中,
坚定而迅速的基音,既没有真正
独立存在过,又不可能
随着自己的影子消亡。
我的哥哥在远方,
一直贩运着他的身体,
就像他的亡灵在老屋,贩运着
月光的流动,两者共存于
青铜贮贝器内外。
我的哥哥,
他并不是不知道,
这种被崩离的音符,
在时间世界中,一文不名,
它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月光,
继续在老屋
运送着亡灵。
一束又一束月色,
被我的哥哥分解成为,
尖利急促的音调。
大乐队在这样的音调中,
显得突兀而巧妙。
亡灵们,纷纷丢掉了乐器,
以及手上止不住的动作。
我的哥哥也不例外,
他常常在梦境中,与远方的自己说话。
这些话语,落在梦境之外,
就成为了黑色凝胶状物;
之后,他继续和老屋天井
墙旮旯里的自己交谈。
梦境之外,
他发现了白色的
晶莹粉末,
来自遥远的地下世界。
乐曲一阵阵收紧了,
我哥哥的身体。
在他之后,无数这样的身体,
在老屋天井的月色里游荡。
它们布满了,时间的斑斑孔洞。
在这些被音符,冲打而出的孔洞中,
旋律的最后一丝余音,迅速吸食了
哥哥的骨头,又把他的血肉,
注射进光与影的结合。
而我的哥哥,
他并没有来得及制止,
这片被白与黑,
交替贩运所催动的月光。
“朱庇特”:莫扎特C大调第四十一交响曲
赝品博物馆
冯娜(白族)
怎么能展览心事,在满是赝品的博物馆
一个声音在暗处说,“忘记你见过的一切”
历朝历代的纹饰珍藏着每一根线条的记忆
我找到过打死结的部分
古代那么多能工巧匠,奔走于作坊与画室之间
在器物中哑默的人,在一张素帛的经纬上面
怎么能铺展心+5
2灵,对着流逝
——他们能理解一个诗人、一个相信炼金术的后代
还能通过肉眼甄别瓷器上的釉彩
我们拥有相同的、模糊的、裸露的时间,和忍耐
也许,还拥有过相同的、精妙的、幽闭的心事
相互压缩的钟表,每跳过一格
就有一种真实冲破坚硬的铜,锈成晶体
赝品摆在赝品的位置上
不理会人们的目光,带着传世的决心
对一场雷雨的描述
胡正刚
在这个被时间不断填满的
过程里,窗外的湿气
越来越重,雷声里
我微微侧身,躲避
疾驰而过的一粒尘埃
接下来的情节,带着闪光
和巨响,风穿越树林
盼雨的种子,已经做好
侵入初夏的准备
不久后我会在雨中走近你
放慢季节的节奏,让你看清
我是怎么样一遍遍
将泪水擦干
春天颂
泉溪(哈尼族)
其实不是每个春天都值得颂扬
不是每条小巷都能走出坦途
不是每条河流都通向大海
不是每棵树都要长出伟岸
不是每匹马都要成为千里马
不是每个人都把胸腔的灯盏灭掉
但是好人啊,我要告诉你的
不是春天一到,你就开始煽情
唱出言不由衷的赞歌
春天妩媚、窈窕
但你心田的禾苗
更值得你细细滋润和打理
恰如其分的灰
桑子
要当心光明与黑暗之间
那个吊着烟斗唉声叹气的人
他在大地褶皱处潮湿了眼睛
又在阴影里看清了事物本质
到处都是战斗的气息和不可限量的勇气
只少数人仍保留着暴风雨般可怕的固执
刺探着不明所以的春天
有一天,我们坐着火车
挨着金*的山脉缓慢地行进
穿过落日
那是我们一生一次的流浪
我们小心翼翼剔净深海鱼身上的刺
佐以伏特加烈酒
烦心事总是有,春天正四处找寻
一个洁净、光线充足又色彩鲜亮的地方
安放伟大的智慧
目睹荒原上一场大雪
目睹大鸟迷路
目睹一条河流入一只空酒瓶
太阳饮尽这瓶酒就冉冉上升
那么广阔,那么孤单
闲话诗,兼与二棍书
王单单
1
诗心在,汝即为佛。
何为诗心?
远可听世音,近可观自在。
2
在乡下,神是朴素的
道成肉身,唤作二棍……
3
诗是语言的舍利子
置放在灵*的塔顶
哦,*归来兮!
那些练就飞檐走壁的人
4
薄水插秧。不!
诗只能栽在身体最深的地方。
来吧,我要在你身上
打口井
5
上帝已死,诗不瞑目!
6
“一个人,不远万里,去打听
另一个人的下落。”
众里寻他千百度,到最后
或许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诗人的诞生
———这是诗歌的妊娠
7
“他祖传的手艺
无非是,把一尊佛
从石头中救出来
给他磕头
也无非是,把一个人
囚进石头里
也给他磕头”
石匠的手艺,也是诗人的手艺。
写诗,无非是在语言中刨出佛
或把佛供奉在语言中。
给他磕头
给——他——磕——头!
8
“哦。原谅人民吧
等于原谅《宪法》
和《圣经》
它们,和人民一样
被摆放在那里
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
每个时代,都有他的苏格拉底
哲学之光黯然之时,唯有
诗人靠近先知。
这首诗的预言
你们看到了吗?
9
诗人只有身处语言的野外
才配成为灵*的盗火者
10
从具象到抽象
化无形为有形
化有形为形而上
好诗就是穿墙术
始于内心,借助语言,穿透语言
到语言的彼岸去
11
“———咦”
这是幼童的声音
这是上帝对世界的第一次命名
这是诗歌的原形
12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
“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
棍君作《五月的河流》,传统的比兴
对于诗意的维护,仍然牢固、可靠
窃以为,所有写作的终极目的
那就是:
让“诗”立起来,让除此之外的一切
垮
掉
13
逃离现实,坠入梦中。
逃离梦境,又跌进现实。
“梦”与“现实”,谁才更接近生活的本质呢?
这绝望的真相,这无可奈何的宿命!
14
修辞是你的鸣叫
如布谷的声音
催熟了诗意的谷物
15
短句的优势,在于瞬间凝聚起
抒情的力量,短促急切的节奏
暴风骤雨般,将个人情感
推至喷涌状态。但也容易
陷入模式化的泥淖,二棍啊
你要警惕!
16
废了话。破了诗。
露出白骨森森的动词。
17
“诗成泣*神”
何为“成”?
不要替时间说话
我们不是上帝
18
诗歌是一种信号
每个人都可以是它的接收器
也可以是发报机
个人认知与感受的不同
决定了接受信号的强弱
我读二棍诗
能听到最清晰的声音
能捕捉到最隐秘的感情
19
旷野中的石头便是佛
而被雕刻成佛的石头
却永远只是石头
天然,乃最高的技艺
20
阳光压着万物
并不施以重量
这是一种慈悲
浮生
影白
一盏微凉的茶水
是寂静的
我刚放下的刻刀是寂静的
身边跋山涉水而来的一堆石头
是寂静的
千里之外的月光
是寂静的
这月光下的虎丘山是寂静的
那个聚石为徒的人
是寂静的
那些围坐在他四周顿悟的石头们
是寂静的
此时,我内心汹涌着的
不安的事物
是寂静的
此时,惟有我
刚刚在一枚寿山石上
刻下的浮生二字
在这寂静之中
蠢蠢欲动
噗通
张雁超
整个下午,我们把
岸边的石头捡起来
扔回江里。那些
被江水抛弃的石头
命运又被我们修改了一次
流水的路途也被修改了一次
我们不必分辨流水和石头
谁的命运受到了更大影响
反而应该